令仪

我大概不是抑郁了,而是变成一个无聊的大人了。

【曦澄】《晚雨晨曦》三十一(金丹)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苏轼《自题金山画像》

 

 

江澄醒来时,江远正在给他捏腿,见宗主醒了,立刻绽放出笑容。

 

“宗主您醒了?您可要把我们吓死了!”

 

一旁的江遥见宗主醒来,也欢欣雀跃:“宗主!宗主一定饿了,早前给您熬的碧粳粥还温着,我这就给您端来!”说着就跑了出去。

 

江远扶着江澄坐了起来,一边给他后背垫上舒适的软枕,一边说道:“宗主就是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该作贱自己的身子。我们好说歹说才把金宗主劝回了兰陵去,这要是让他知道您遭了这番罪,指不定又怎么闹呢!”

 

江澄不语。

 

江远给江澄调整好坐姿,又接着去给他捏腿,时不时瞥一眼江澄,继续道:“江远知道,您在云深不知处受了委屈,这口恶气不出,以后咱们云梦江氏也无法在仙门中立足。所以,江远自作主张,断了与蓝氏的所有生意往来。”江远停了下来,等待宗主的反应, 哪知江澄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只淡淡地道一句:“知道了。”

 

江远皱起了眉头,“宗主您不怪我?”

 

江澄淡淡地看了一眼江远,脸上没什么精神,“抓紧时间,想办法找补蓝家的空缺。”

 

这就完了?江远暗道不妙,原本想惹得宗主心疼,或许能让宗主和泽芜君的关系有所缓和,结果这一招好像无甚作用啊!看样子宗主当真死了心。江远暗暗叹了口气。

 

“还有一件事,清河的聂夫人生了位千金,聂宗主后日在清河大摆宴席,邀请仙门百家共聚,贺礼主事已经准备好了,宗主可要亲赴清河?”

 

江澄摇了摇头,“你替我去吧。”

 

聂怀桑一场宴席举办下来,竟让修仙界山河骤变。上次兰陵金氏的清谈会,江蓝两家还同仇敌忾、统一阵营,两家宗主更是感情甚笃、形影不离,这才短短三个月,云梦江氏便向外宣布与姑苏蓝氏恩断义绝,这次清河盛会,泽芜君面容憔悴、十分疲惫,江宗主则更是没有出现,八成是不想看见某人。席间诸位仙首都对江蓝两家议论纷纷,哪知宴席结束,聂怀桑宣布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他要辞去宗主之位退隐,由聂煜接任宗主一职!

 

全场一片哗然。自岐山温氏温卯开兴家族而衰门派的先例,仙门百家均沿袭这一传统,而今聂怀桑退隐,却不在聂氏宗族中挑选合适的继任人选,反而让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子坐宗主之位,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聂怀桑知道此举有悖常规,但是聂氏血脉受刀灵影响,历代宗主都不得善终,若想清河聂氏长久安宁,只得挑选不具有血缘关系又忠心耿耿的弟子。而且这个兴家族而衰门派的传统也该打破了,正所谓“不破不立”,那就由聂家来做这个先例吧!大哥,你在天有灵的话,会怪我吗?

 

江蓝两家交恶,清河聂氏易主,修仙界形势陡变,三大家族身陷舆论的漩涡之中,一时间,情势变得波谲云诡,不甚明了,不少仙门小户心思活泛,蠢蠢欲动。

 

江远向江澄禀告此事时,江澄只回答了句“好”。江远不太明白,有什么好。江澄却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那个游手好闲、喜好风雅的聂怀桑终于可以做他喜欢的事了,终于从宗主的囚笼里解脱出来了,难道不好吗?

 

“宗主!”江逸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江远眉头一皱,“越发没有规矩!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江逸怯怯地说道:“宗主,泽芜君求见。”

 

江远横了他一眼,呵斥道:“这还用惊动宗主?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打发了便是!”

 

“可是,泽芜君说,他有要事相商,事关宗主金丹,弟子不敢擅作主张......”

 

江远和江澄皆是一惊。

 

良久,江澄开口:“让他进来。”

 

江远在泽芝堂院落外与蓝曦臣擦身而过,满腹狐疑。宗主的金丹是魏无羡的,被那个鬼将军温宁闹得人尽皆知,如今这枚金丹又怎么了,难不成还要宗主剜出还回去不成?江远担心,于是敛了气息,又折了回去,躲在门外偷听。

 

“晚吟!”蓝曦臣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儿,喜不自胜,就要朝江澄过去,哪知江澄却连退三步,蓝曦臣见了,心痛如绞,不敢再靠近半分。“晚吟最近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

 

“泽芜君不是说有要事相商,若是闲话家常,便免了,本宗主忙得很。”江澄神情冷淡,语气冷漠。

 

蓝曦臣十分窘迫,“是,有一件事,涣觉得,应该告诉晚吟......”

 

“什么事?”江澄瞥了蓝曦臣一眼。

 

“晚吟可还记得涣当初去微明岛是做什么去了?”

 

江澄沉默不语。

 

“那名阴差又找我了,”蓝曦臣顿了顿,又继续道:“他将我交上去的蛟龙妖丹与芾莘草炼制成了一枚可供修士驱用的金丹,就是这个。”蓝曦臣从乾坤袖中掏出一只小盒子,打开来递给江澄。

 

江澄接过,当时那枚蛟龙的妖丹是纯黑的,而今经芾莘草炼化,却是通体金黄,灵力精纯。

 

“与我何干?”江澄又把盒子还给了蓝曦臣,并不多看他一眼。

 

“那名阴差让我把这枚金丹给魏公子。”

 

江澄心下一惊,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让魏无羡重塑金丹的方法,没想到如今却自己送上门来!

 

“如今有了这枚金丹给魏公子,晚吟便也不必刨丹......”

 

江澄眉头一皱,阴郁地说道:“你不是说,那阴差与你都是以书信相通,信呢?”江澄疑惑,那阴差与魏无羡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要帮他,甚至不惜搭上一个凡人的性命!阴差已然位列仙班,便不该插手凡间事宜,更不该因一己私欲而让一个凡人枉送性命!

 

“额,我这有一封。”蓝曦臣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递给江澄。

 

江澄都没有看清信的内容,只看到字迹,便愣住了,倏尔又自嘲地笑了起来,“难怪了......难怪了......”

 

蓝曦臣见江澄神色异常,忙问:“晚吟,可是这信有何不妥?”

 

江澄冷笑一声,低着头,看不清楚情绪,“蓝曦臣,你可知,这是谁的笔迹?”

 

“谁?”

 

“我父亲。”江澄的声音仿佛要凝结成冰。

 

蓝曦臣心下惊骇,从前江枫眠心悦藏色散人的流言在仙门中传得沸沸扬扬,更有甚者说魏无羡实为江枫眠的私生子。蓝曦臣知道江枫眠待魏无羡与亲子无异,甚至更胜亲子,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更是亲眼目睹了江枫眠对江澄和魏无羡截然不同的态度,还曾替江澄感叹唏嘘过,谁知如今已经离世多年,还对魏无羡这般惦念,这份深情,只怕江澄不能接受。

 

“呵,难怪了,我父亲生前那么疼爱魏婴,如今死了这么多年,还要为他重塑金丹,甚至不惜违悖天理,当真是‘父子’情深啊……”

 

“许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江澄猛然抬起头来,一双杏眼通红,满是愤怒。“他是在怪我!怪我强占了魏无羡的金丹!他心疼魏无羡为我刨丹,那我金丹被化的时候他可曾为我心疼过!”江澄怒吼着,额头上青筋暴起,表情变得狰狞可怖,却有一行泪水从眼眶中滚落。

 

蓝曦臣见了好不痛心,连忙过去,握住江澄的手,安慰道:“一定也是心疼的,江老宗主是你的亲生父亲,哪有父亲不爱儿子的!”

 

“怎么没有!我父亲就是啊!”江澄恨恨地说:“从前他便常说我不懂江氏家训,没有江家风骨,不像江家子孙!可是,这十七年来,是谁白手起家重建莲花坞?是谁踏着尸山血海扛起江家?又是谁杀温狗给他报仇?是我!是我这个没有江家风骨、不懂江氏家训的江晚吟!就因为我娘不是藏色散人,他就从来都瞧不上我,即使我为了江家做了这么多,他依然还是瞧不上我!”

 

江澄情绪激动,一把推开了蓝曦臣,背过身去,大口喘着粗气,单薄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他觉得我欠了魏无羡,那我便还,我自己还!”

 

蓝曦臣还没反应过来江澄要做什么,便听见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蓝曦臣瞳孔放大,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江澄转过身来,右手拿着那柄名叫“断尘”的匕首,左手握着一枚环萦着紫光的金丹。江澄的身前、双手满是淋漓鲜血,淌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朵妖冶的红莲。江澄神色黯然,如朽木死灰,一步一步,踏着嫣红的血迹向蓝曦臣走来。

 

“晚吟!”蓝曦臣大惊失色,忙去扶住江澄,立即给他点穴止血。门外的江远听见屋内蓝曦臣的凄嚎,也顾不得许多,闯了进去,却见到这样一幅触目惊心的场景。

 

“宗主!”

 

江澄用仅有的力气,把金丹交到蓝曦臣的手中,虚弱地说:“把金丹还给魏无羡......就说......我不欠他了……也不欠江家了……”

 

“晚吟......”蓝曦臣哭了,握住江澄的手给他输送灵力,“别说了......省些力气......”

 

“宗主!”江远跪在江澄身边,没有想到宗主竟然会自刨金丹,惊愕、伤心、恐惧同时席卷而来,不由得失声痛哭。

 

“阿远......”江澄伸着颤抖的手去解头顶的宗主发冠,却总也解不下来,江远见状,抽泣着握住江澄的手,替他解了下来,递了过去。

 

江澄又把发冠推给了江远,“它是你的了……”

 

“宗主!”江远摇着头哭喊着,可江澄却不理他了,瞪着一双雾蒙蒙的杏眼,望着蓝曦臣,望得蓝曦臣心碎。

 

“蓝曦臣......我好累......如果有来生......我不想姓江,不想做宗主......也不想......再遇见魏无羡了......”

 

“别说了......”蓝曦臣摇着头,泣不成声,“你不会有事的......这辈子还没过完呢,我还有很多心事想说给你听.....”

 

“来不及了……”江澄虚弱地笑了一下,举着颤颤巍巍的手抚上蓝曦臣的脸,细细地描摹着他的轮廓,努力睁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样,想要把他的容貌烙在脑海,刻在心上,生怕喝了孟婆汤便忘了这张俊秀温雅的脸。可是眼前却愈加模糊,怎么也看不清楚,最后只能无奈地笑了笑,“替我......照顾好金凌……”

 

说完,江澄的手就从蓝曦臣的脸上滑落,合上了那双总是分外澄明、摄人心魄的杏眼。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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