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

我大概不是抑郁了,而是变成一个无聊的大人了。

【曦澄】《晚雨晨曦》三十二(莲落)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

 

 

“宗主!”江远大声哭喊着,引来了江元清。江元清见状,忙不迭地跑去找医师。

 

“晚吟!”蓝曦臣摸到江澄的脉搏停止,悲痛欲绝,不愿相信怀里的人已经死去,还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着灵力,可是那灵力只在江澄体内转了一遭,便泄了出去,根本无力回天。

 

“不,不可能!不可能!”蓝曦臣好似魔怔,一直喃喃着这句,始终紧紧攥着江澄的手,生怕一松手,江澄便会消失不见。

 

“不好!泽芜君,宗主在碎魂!”江远一声呼喝,让蓝曦臣心头一颤。

 

蓝曦臣抬起婆娑的泪眼,果然感觉到灵力波动,有魂魄正在被撕扯着。蓝曦臣把手放在江澄额头,闭目而探,须臾,猛然睁眼,江澄的魂魄确已残缺不全。蓝曦臣慌慌张张地去翻乾坤袋,嘴里喃喃着:“锁灵囊......锁灵囊呢……”还是江远眼明手快,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一个给了蓝曦臣。蓝曦臣只收回了不到一半的魂魄,此时已经顾不上伤心流泪,只想着如何让江澄复生。

 

“医师呢?叫医师来!”蓝曦臣慌乱地喊着。

 

这时,江元清领着弥古进来,弥古连忙上前给江澄诊脉,旋即摇了摇头,道一句:“节哀顺变。”

 

“不,请再想想办法,晚吟没死,晚吟不会死!”

 

弥古拾起地上那柄沾满鲜血的匕首,递给蓝曦臣,“泽芜君,这把匕首叫作‘断尘’,什么意思,您应该清楚!断尘一出,有死无伤,江宗主的脏腑伤得厉害,没法儿补救,您节哀吧……”

 

“晚吟......”蓝曦臣紧紧搂着江澄,仍不死心,依旧往他体内输送灵力,弥古看了,也不禁心疼。

 

“泽芜君,您这样也不是办法,有多少灵力禁得起您这样输送?您若是还想和江宗主相见,不妨去找夷陵老祖,他或许有办法。”

 

“不行!”蓝曦臣和江远异口同声,坚决不同意。怎么可以把晚吟做成凶尸!且不说晚吟之前最讨厌鬼修,就在刚刚,他还说来世再也不要见魏无羡,怎么可以让晚吟沦为一具供魏无羡驱使的凶尸!

 

弥古摇着头叹了口气,“那没有办法了……”

 

“晚吟会醒的......晚吟一定会醒的......”蓝曦臣停止哭泣,伸手燃起一张传信符,把信送去了云深不知处,然后将江澄抱起,放在床上,用手理了理江澄凌乱的头发,无比温柔地看着江澄,“晚吟最爱干净,若是醒来看见自己一身狼狈,定会不悦,江主事,麻烦您打一盆水来。”

 

江元清悲痛欲绝,见蓝曦臣这般自欺欺人更是难过,心疼地看着这位泽芜君,久久没有回复。

 

“江主事?”蓝曦臣抬起了头,“麻烦您打一盆水来。”

 

“好。”江元清拂去泪水,叹了口气,踉踉跄跄地出去了,正好撞到了江遥。

 

“宗主怎么了?”

 

江元清连连摇头,江遥冲进屋内,见大师兄手里拿着宗主发冠,跪在地上,失声恸哭,地上一大滩鲜血,骇心动目。蓝曦臣坐在床边握着宗主的手发呆,而弥古则站在床头唉声叹气,见自己进来,安慰一句:“节哀顺变。”

 

节哀?节什么哀?宗主怎么了?“大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宗主他......宗主他......”江远泣不成声,也不知如何说起,从哪说起。

 

“宗主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宗主他......用断尘自剖金丹......自碎魂魄......”

 

江遥如五雷轰顶,愣在原地,脑袋里“嗡嗡”作响,无法思考。那位把自己从尸堆里捡回来,教自己修真习武、读书写字,高大强势如神衹一般的男子,死了?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宗主......”江遥喃喃着,精神恍惚,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宗主您怎么了?”江遥的声音带着哭腔,一下子扑倒了床边,终于看见宗主身上那大片暗红的鲜血,令江遥胆战心惊。“宗主,您别吓阿遥......阿遥再也不调皮,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别扔下阿遥,您睁开眼看看阿遥......”江遥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嘘,小点声儿,晚吟说他累了,让他睡会儿,别吵着他!”

 

“泽芜君......”江遥怔怔地看着蓝曦臣,这位端方雅正的蓝家宗主好似着了魔一般,脸上竟没有一丝悲伤,只温柔款款地望着江澄,仿佛看着人间至宝。

 

江远见蓝曦臣这样,抹了把泪,从地上起来,握住了江遥的肩膀,“阿遥,宗主确实已经断气了,魂魄也残缺了......只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得一起想办法让宗主回来,在那之前,要守护好莲花坞,别让歹人趁火打劫。”江遥听了,也不禁赞同,莲花坞是宗主一生的心血,断不能让它被小人觊觎,于是忍痛点了点头。

 

江远宣称宗主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自己暂摄宗主之事,同时召回了江氏所有门生拱卫莲花坞,以防仇敌趁虚而入,也给金鳞台去了信,让金凌过来。

 

金凌接了信到了莲花坞,跌跌撞撞地走进江澄的房间,见舅舅躺在床上,一身素缟,宛若谪仙,只是那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金凌跪在床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自己在这世上就这么一个亲人了,为何也要离他而去?

 

“舅舅,我是阿凌,阿凌来看你了,你怎么了?怎么不睁开眼看看阿凌......”金凌说着就哭出了声,虽已做一宗之主将近一年,愈发沉稳成熟,但此刻的金凌却和小时候被小伙伴们骂“有娘生,没娘养”时一样号啕大哭,涕泗横流,只是这次,再也没有舅舅抚着自己的后背安慰着“没娘养,舅舅养”。

 

“是你对不对!”金凌突然抬起头来,揪住蓝曦臣的衣领,双目赤红,满脸怒意,狠狠道:“你对我舅舅做了什么!”

 

蓝曦臣虽被金凌揪着,但并未看向金凌,也好似没有听见金凌说话,那双疲惫不堪的美目依旧盯着床上的江澄,仿佛世间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金宗主,”江远上前拉住金凌,“与泽芜君无关,是,您外公......”

 

金凌一听,心中惊骇。“我外公?他不是早就死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您外公现在做了阴差,让泽芜君去微明岛杀蛟龙、取妖丹、寻芾莘草,炼制出一枚金丹,以供魏无羡驱用。宗主知道了,以为......以为......”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金凌停止了哭泣,恢复了平静,痛苦地望着床上毫无生气的舅舅,无比哀伤。舅舅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舅舅怎么会走上这条绝路,他也可以理解。只是他不明白,这么好的舅舅,举世无双的舅舅,为何要承受这么多苦难!老天真的好不公平!舅舅为江家付出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到头来在他父亲心里,还是敌不过那个故人之子、藏色散人之子,可真是讽刺!

 

坐在床边的蓝曦臣又握住江澄的手,继续给他输送灵力,满眼温柔,轻轻地说道:“晚吟,阿凌来看你了,等你休息好了,就睁开眼,跟他说说话……”

 

金凌侧过头,向江远问道:“他一直这样?”

 

江远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自宗主断气便一直这样,灵力根本输送不进宗主的体内了,可泽芜君不听。灵力耗尽了便停一会儿,等稍稍恢复,便又输给了宗主,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一天了,一动都没动过。”

 

金凌看愣了,蓝曦臣这副样子哪里是看在挚友!蓝曦臣从前频繁出入金鳞台,可他看小叔的眼神从来不似这般缱绻温柔、含情脉脉,纵使金凌未经人事,看到蓝曦臣这副失了魂魄的样子,也能猜到他的对舅舅的心思。

 

金凌抿了抿嘴唇,强忍着不哭出声来,但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我去找顾风!”

 

江远拦住了金凌,道:“泽芜君已经让蓝家的人去找了,此时金江两家不宜兴师动众去找顾神医,否则不就坐实了宗主病重的消息,到时被仇家寻上门可如何是好!”

 

金凌点了点头,又跪到江澄身边,不能去找人,那就陪在舅舅身边,等舅舅醒来。

 

夜已深了,金凌和蓝曦臣依旧一动不动守着江澄,江远进屋剪了剪烛花,见床边两人如此,十分心疼,上前把金凌拉了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轻柔的说道:“别熬着了,宗主会心疼的。”

 

金凌刚想反驳,却被江远打断,江远瞥了一眼蓝曦臣,对金凌说道:“让他跟宗主单独呆一会儿吧,宗主,应也是愿意的......”

 

金凌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不舍地看了眼舅舅,然后被江远拉了出去。

 

蓝曦臣从姑苏离开的时候,秋雨已经连绵了半个月,十分阴冷,没想到云梦的秋天亦是这般寒意逼人。不知是因为今年的秋天格外寒冷,还是因为主人陨落,莲花坞的莲花竟然在一夜之间全部凋败,只留得枯荷在秋风中摇曳。

 

蓝曦臣摸着江澄冰凉的身体,皱了皱眉,掀开被子,盖在了江澄的身上,却不小心带出了个小匣子。蓝曦臣打开木匣怔住了,里面竟然都是信笺,都是自己写给江澄的信笺!两人分隔两地时,蓝曦臣常常给江澄写信,江澄虽然并不回复,可他仍然乐此不疲,只是他没有想到,江澄竟然把这些信全都妥善地保存起来,还放在床头。蓝曦臣把信笺一封一封地打开,发现不过才过去几个月,这些纸张已经发旧泛黄,薄如蝉翼,想必定是被反复翻看摩挲才致这样。蓝曦臣的眼眶湿润了,又忍不住哭出声来。原来晚吟对自己的心思这样真、这样浓,而自己却伤他伤得那么深、那么重。

 

突然,锁灵囊里的残魂似乎感受到了蓝曦臣沉痛的哀伤,竟然在江澄枕边不安分地颤动起来。蓝曦臣抬起泪眼,不可思议地望着散发着紫光的锁灵囊。

 

“晚吟?晚吟是你吗?”蓝曦臣抓起锁灵囊,把江澄的残魂放了出来,这缕残魂已经不成人形,只是一道紫烟,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就进了蓝曦臣的体内。蓝曦臣知道,他与江澄共情了。

 

这里是江澄的回忆,回忆中只有自己和江澄两个。往事一幕幕在蓝曦臣面前上演,只不过这次,他是江澄,他能思江澄所思,感江澄所感。彩衣镇上初遇、家破人亡时救助、微明岛上相知、云梦校场比武、上巳街头游逛、身陷沼泽舍身、清河仗义执言、兰陵肝胆相照……都是两人美好而温馨的回忆,至于在云深不知处上发生的一切,好像并没有留存下来,也许是晚吟抢先一步,把那些痛苦的记忆都毁掉了。蓝曦臣明白了,晚吟这是在安慰自己,在以共情的方式向自己诉说他的心情。

 

可是蓝曦臣还未来得及仔细品味江澄心思的柔软和细腻,突然又陷入另一段回忆当中,只不过这段回忆里没有自己,只有少年时的江澄,蓝曦臣目睹了江澄身受戒鞭、金丹被化的过程,但是在温逐流触碰到江澄身体的一瞬间,江澄的残魂就自行剥离出来,似乎他并不愿意让蓝曦臣感受到自己当初化丹时的剧痛。纵使没有经历化丹之苦,可刚刚那一道狠戾的戒鞭就生生要把人抽成两截,这份痛楚便已让蓝曦臣肝胆俱裂、冷汗直流。江澄的残魂在空中不住地颤抖着,倏然间飞回了锁灵囊,就像江澄本人被人洞察到心事时一样羞赧不安。蓝曦臣握紧锁灵囊,把它放在嘴边轻吻,轻柔地安慰着:“晚吟,别怕,涣在这......涣在这......”蓝曦臣到底没有忍住,眼泪还是掉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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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

 

江枫眠正在引渡幽魂,突然心口一阵剧痛,仿佛有利剑刺入,一股灵力从后背生生抽出,飘散而去。江枫眠大惊,用手捂着胸口,疼痛得难以呼吸,当年江厌离死时,自己就感受到了这般痛楚,如今是怎么了,难道阿澄也出事了?江枫眠慌了神,想要现身人间去莲花坞看望江澄,可奈何自己只是冥府的末等阴差,根本无法在人间现出真身。江枫眠忙不迭地去求冥王,在冥王的殿外呼天抢地,跪了许久,把头都磕破了,冥王还是没有让他进内陈情,最后,还是罚恶司判官出来对江枫眠说:“冥王说,你若是把泥犁殿里所有刑罚都受一遍,便许你出去见你儿子。”

 

江枫眠听了,心下一惊,那泥犁殿是惩罚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人的炼狱,那些刑罚皆惨无人道、狠辣恶毒,大部分凡人的魂魄在里面挨不过一轮便会魂飞魄散,挨过了一轮的,十八日后便要再次被送到这里,再次承受这份惩罚,如此循环往复,可谓是“堕落千年难解释,沉沦永世不翻身”。自己如今位列仙班,比凡人的魂魄好上一些,但只怕也讨不到半分便宜。江枫眠把心一横,在冥王的寝殿前重重地磕了一头,隐忍地道:“谢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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